北京,鼓楼,街边。
古着店1+1 Vintage只有七平米,狭长的店铺两侧挂满衣物,橱窗里摆着一盒古早墨镜。周日傍晚,店里挤进两位05后。高瘦的寸头男孩买走了COP头像印花网眼衫,他自己在798也有一家古着店。
千禧年Y2K风格的女孩儿背着一个雕花黑包,我称赞了一句,她淡淡地回:“眼光真好,是高缇耶(虎嗅注:法国服装设计师让·保罗·高提耶同名品牌)。”
(相关资料图)
Vintage文化以其独特性,侵入了更年轻的群体。同时,年轻人的胃口渐渐难以被普通的vintage填满,vintage remake(古着再制作)应运而起。
1+1 Vintage 店主橙橙常年在泰国做买手,为国内的古着店批发vintage。
她有着明显的感受,这几年,风潮从美式复古转向了更小众的vintage remake,询问的店主越来越多。虞书欣、杨超越、曾轶可的上身图,也进一步带火了这个小众的品类。
1+1 Vintage 店里的vintage remake,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比起Vintage所代表的昨日荣光,Vintage remake更像是一种新产品,是对历史的解构与重组。
“我们不是为了把用户用时空机拉回过去,而是为了表达当下。”刘可是北京最有名的vintage店之一MEGA的店主,在2020年创立了vintage remake 品牌MAGARMENTS。
他表示,remake 赋予了vintage 新的文化历史意义,也顺应了时尚界可持续发展的风潮。vintage本身就是二手衣物,remake让二手衣物有了新的使用价值,再次流动起来,减少了资源浪费。
今年,可持续发展是时尚界的热词。
这一代年轻消费者环保意识极强。VOGUE Business 发布的《解码中国 Z 世代的可持续消费观》白皮书指出,中国 Z 世代中,54% 认为可持续品牌应该确保产品经久耐用, 同时支持产品的二次循环利用;90% 的 Z 世代会对打上 “可持续” 标签的品牌产生更多好感。
奢侈品品牌们为了打造可持续“人设”,牢牢把握时尚话语权,纷纷推出可再生材料,着力供应链减碳。
比如说,爱马仕用“蘑菇菌丝”制成产品,Tiffany净零排放目标已获得科学碳目标倡议SBTi的批准(虎嗅注:如果目标符合最新气候科学所说的实现《巴黎协定》目标所必需的条件,即将全球变暖限制在比工业化前水平高1.5°C,则这些目标被视为“科学碳目标”)。
满足可持续热潮之外,vintage remake代表了手作、改造、DIY的精神,让本就稀少的vintage披上了艺术品的新一层外衣。
古着店Lu Quijote中古艺术商店创始人露露告诉我,客人们不是在为vintage remake的可穿性、舒适性买单,而是在为创意买单。曾经有客人花1800元买下露露手工缝制的一件Levis remake马甲,并直呼:“才1800?太值了!”
四年前,我和刘可有一场对谈,当时他说:“当大家能轻易用钱买到所有东西的时候,那些用钱也很难买到的、独特的东西就会被追捧。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瞬间就会到来,我们都在等这个瞬间。”
vintage remake给这个瞬间的到来,添了一把柴火。
小而美,但贵
潮人们早就开始玩remake了。
露露当纪录片导演的时候,采访过一位艺术家。他对露露说,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大家穿统一制式的列宁装,就有人悄悄在衣服上缝一个红丝带做的蝴蝶结。“大家都是希望拥有与众不同的东西。你说这叫不叫remake呢?我觉得已经是了。”
十几年前,露露还在上高中,北京流行嬉皮士文化,摇滚乐手们穿着来自日本的T恤,还嫌不够特别。顽儿主们争先特立独行,露露学会了用旧衣服做扎染。
同样喜欢混迹在鼓楼大东街的胖妹面庄创始人杜贝贝是辽宁锦州人,她和一位独立设计师是同乡好友。
小时候,她们常去旧货市场淘布料,“全是宝藏”。朋友给她做过一条牛仔裙,拼贴的是东北的旧手绢,写满了往日美好。那是杜贝贝最爱的一件remake。
杜贝贝衣橱里有1/3都是vintage,这个比例逐渐向1/2逼近。她一直是MEGA的客户,见证了他们从只卖vintage,到开始尝试用两三块旧方巾做成小包,再到成立MEGARMENTS,制作系列服饰,才开始为vintage remake欲罢不能。
为了向朋友安利vintage remake,她曾经自费几千元,买MEGARMENTS的衣服送给朋友穿。
MEGARMENTS 风衣,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vintage remake风潮在国内的兴起,有疫情的推波助澜。国际货运和出行受限后,很多古着店主的进货渠道被切断,无法拓展类目或者寻找更好的资源,只能卖存货。很多店主产生了自己做remake的想法。当时,露露用袜子和毛衣改造了一款背心,委托泰国工厂生产。
随着vintage remake逐渐火起来,露露逐渐发现,国内的制作者们的自我定位不是“手工艺者”而是“艺术家”。同样的设计,如果交给国外的工厂制作,单件的面料、生产加货运成本是100元,国内的制作者光手工费就要收400元。水涨船高的价格,让国内的vintage remake对年轻消费者来说没有那么友好。
实际上,大多数古着店流通的vintage remake都是来自泰国的成品,这让很多产品显得雷同。泰国的remake偏辣妹风,布料少,做工相对粗糙,成本低。
同时,这样的款式年轻有活力,在Y2K风盛行的这两年,很受年轻人欢迎。
东欧的remake礼服更华丽,价格也逼近成衣礼服。
露露还给一个毕业于武藏野美术大学服装设计系的日本女孩寄过一批老的窗帘布,对方依照旗袍的制式,做了一些小上衣。在Lu Quijote,这个系列一向很受欢迎。
日本最经典的vintage remake是用空军军服改造而成的背带裙、包、背心,以及用和服改造的服饰。现在,日本已经产生了品牌化的remake服饰,不局限于vintage remake。
vintage remake的相对昂贵,蕴含着奢侈品的商业逻辑和用户逻辑。溢价来源于用完整系列打造出的视觉概念和讲故事的能力。
刘可向我展示了MEGARMENTS新系列GAZE(虎嗅注:凝视),标志是一个中心带光点的瞳孔,整个系列的灵感来自于60年代末的伍德托克斯音乐节奇闻。当时有一群观众听了音乐后特别high,聚在一起注视太阳,导致视网膜灼伤。
由此,MEGARMENTS设计团队联想到一种名为 “shoegaze”的音乐形式,演奏者经常低头检视自己的效果器,专注纯粹的音乐声响。于是,他们将新系列命名为GAZE,用设计提炼出摇滚乐气质中的那种聚焦与沉浸的状态。
刘可向我展示了系列里的一件哥特风上衣,定价1399元,是由两件黑色印花T恤改造成的。
买两件vintage T恤并不需要1399元,但这件上衣历经主题设计,版型设计,布料人工配对,裁片,印花位置匹配等过程。很多vintage 服饰面料有趣,但版型老旧,设计赋予了它们新的审美与意义。
受众年轻化也给vintage remake带来了传承的意味。一位古着店主朋友告诉刘可,自己十六七岁的儿子非常喜欢MEGARMENTS。刘可感慨道,现在潜在顾客都迭代到同辈人的下一代了:“年轻人喜欢vintage remake,即便不消费,也构建了文化和消费兴趣。”
小众非标:商业化之困
目前,vintage remake在国内只是自发性的创造,还不能称为产业。
在阿姆斯特丹街头,刘可曾经走进一家vintage店,门上写着preloved(曾被爱过的)rework (再制造)。这个概念深深地打动了他。
然而,成立MEGARMENTS,尝试把vintage remake产业化的他,没想到非标品的生产、入库和销售会面临那么多挑战:制作模式复杂,成本高,主流市场覆盖不大,渠道终端单一。
品牌刚成立时,把单子交给工厂做,工人们理解不了再造的逻辑,剪坏了很多布料。经过两年的磨合,刘可的设计团队找到了几家理念契合的工厂,进行⻓期合作。
MEGARMENTS遵循设计师品牌的发布节奏,每个季度发布新品。一个系列44个SPU(虎嗅注:标准化生产单元,商品信息聚合的最小单位),每个SPU做50件左右,大约2000件新品。设计团队对布料进行人工匹配后,再分配到3~4家不同的工厂制作。
合作工厂分散在北京六环外及廊坊,这是一条微妙的地理界限:北京城内的生产制造资源较匮乏,且成本高到难以承担;而更远省市的工厂,距离过远,不方便设计团队和工厂即时沟通。目前的工厂位置是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选择。
目前,MEGARMENTS可以实现大规模批量生产,但囿于销售渠道单一,产量不大,因此成本很高,比常规制作成衣的成本高出30%。同时,品牌基础运营和设计研发也导致成本较高。
而收入并不和支出成正比。MEGARMENTS从2020年创办到现在,研发、人员成本始终很高,而MEGA的成本大头仅在于库存和房租。前者的运营成本几乎和后者持平,但收入不敌后者1/2。加上MEGARMENTS还没跑通工业化流水线,因此利润微薄,至今没能覆盖成本,“真的就是砸钱”。
对标国内其他remake个体和品牌,MEGARMENTS的核心优势是已经初步跑通和实现非标类批量生产。然而,为了解决成本过高的问题,拓展销售终端、覆盖更多主流消费群体迫在眉睫。vintage remake作为小众非标品,拓展终端并非易事,目前只有买手店和直营店两种主要玩法。
MEGA门店里,有专门的vintage remake区域。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买手店的核心是买手式经营,买手以目标客户独特的时尚观念和趣味为基准,挑选不同品牌的时装、饰品、珠宝、皮包、鞋子以及化妆品等商品,在同一家店里售卖。
刘可表示,国内买手店很“卷”,大多店选择的品牌大同小异,都是近年来流行⻛格中有代表性的几个品牌,且选品思路趋同,选品单一。换句话说,小众品牌机会很少。
同时,国内买手店尚未复苏。有独立设计师曾经告诉我,2021年国内买手市场的繁荣给了业内很大的幻想空间,但2022年上海时装周营业额惨淡,今年也没有看到更大的反弹迹象。
品牌直营店是更有自主权的选择,但增设直营店也会相应增加运营成本。
现在,一些大资本愿意扶持本土独立设计师,希望把上游生产、终端买手店梳理成清晰的完整闭环,让设计师更好地生存。
四年前的刘可完全不考虑资本介入,现在的他对资本非常欢迎。提起这茬,他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候没什么(营收)压力嘛。”
目前,刘可设计出了三个定价阶梯的产品分裂。MEGARMENTS的vintage remake 产品单价定位在1600~2400元之间,是最高的;轻量化改造品牌“PRM”定价为800~1200元,意在推广remake文化,构建年轻社群;MEGA的常规Vintage定价400-2000之间,覆盖的消费群体更广。
他希望通过这三个模块丰富业态,把传统Vintage,改造,定制等共存于一家主张复古可持续,循环再造的生活方式 的零售空间内。
从前,vintage店主们售卖稀有和独特;现在,他们创造稀有和独特。
山呼海啸般地,手握消费话语权的年轻人们,又一次坠入爱情了。